□曾健
4月初，季龙宝老师来电话，讲有关药材种植的事，结束的时候，他告诉我车师傅走了，时间在3月中旬。车师傅采药近60年，是镇江采药人的代表，他的离世，或许意味着本地野外采药时代的结束。
我是人到中年，回头看，才有所悟，对中草药心怀感恩，决意利用业余时间收集镇江的本草故事，并想建一座保护性的本草园。但自己非专业出身，知识储备严重不足，更无经验可谈。好在经一位医药界朋友的介绍，有幸结识了季龙宝老师和车扣宝师傅。这两位是我们的“市宝”：季师傅从事药材炮制50多年，能蒙眼识别近味中药；车师傅在本地采药50多年，亲手采过的药材有多种。他们因药材结缘，交往30多年，友情深厚。车师傅住在西郊，家有鱼塘菜地，经常让季师傅去拿点自己种的蔬菜。
年5月4日傍晚，我按照季师傅在电话里告知的大概地点去画字桥水库，在下车时和车师傅不期而遇。当时他正在大声招呼逐渐离去的钓客，声音尽管有点沙哑，但嗓门较高，话音爽朗，一听就是一个热情好客的人（这应该是他多年来带着队伍在旷野里采药，需要不时远距离招呼而形成的职业习惯）。我在表达来意和想法后，得到了他的积极回应。此后的每个周末，我都会带上录音笔和《江苏药材志》，在他照看钓客的间隙，听他讲述自己与每一味地产药材的故事，前后大概持续了近3个月，直到他去上海看病。车师傅的讲述生动有趣，让我如临其境，除了押韵、朗朗上口的“七叶一枝花，深山是我家。蛇虫不要怕，有它一把抓”，讲到野百合时，他说，年轻时眼力好，晴天一眼能看到两公里之外的药材，野百合的花很好看，十分显眼，它们开花就是让你看见，召唤你去采它们！根据他的讲述，我们陆续整理出了千锤木、八角金盘、山药、*精、百合、平地木、老鹳草、路路通等10多篇小文。现在才知道，车师傅每次对我的讲述，尽管带着他对过去的愉快记忆，但他习惯性地大声讲述和讲到关键之处的爽朗大笑，实际是在透支体力和精力。我深深悔恨自己的粗心。
车师傅说他12岁就跟着他的舅公公兼师傅采药了。尽管有师傅带，但他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主要还是靠自己的勤奋学习和刻苦钻研。起初，他主要跟着师傅在十里长山一带采药，后来随着年岁与阅历的不断增长，范围不断扩大，镇江所有的地块他都去过，成为镇江药材的“活地图”，并带出一支采药队伍，最多时“坐满两辆三接头的大公交”。师傅传给他一套民国竖版的《本草纲目》，他视为至宝，一有空就学。凡镇江能找到的药材，他都找遍了，而且经年累月之后，对相关内容全部了然于心。年开始，由于实践经验丰富，能把药材原生形态和药用功效生动对应，19岁的他被药科学校聘为实习教师，给学生们传授野外药材认知和采挖经验。
我曾跟着车师傅去野外寻药，次数不多，但每次都印象深刻。年的3月19日，我随季师傅和车师傅前往姚林口的斗篷山，去看看他们记挂着的那些药材是否长得还好。尽管山路时有时无，但有车师傅导航，我们顺利抵达。进入山沟后，他们惊呆了，因为山沟已经被挖机整理了一半，准备大面积种植板栗。这里是镇江为数不多出产七叶一枝花的地方。山沟被毁之后，这个好品种的药材就可能断种了。临走之前，他们让我带几株回去，分散种植在不同的环境之下，把它们保护好（现在它们的长势都很好）。在这里，我领教了两位师傅的好眼力和博学。三人沿着山沟分散并行，我这个外行全然不识货，两位师傅却不断呼喊着发现的药材名字，七叶一枝花、苏贝母、太子参、四叶参、萱草等。尤其在不远处开着倒垂钟形花朵的苏贝母，车师傅一眼就发现了，而近在咫尺的我却“视而不见”！还有一次，在听他讲述石菖蒲且在巢凰山一带寻找无果后，请他带我去他熟悉的地方看看。他带我到了龙王庙，但因为修路，环境完全被破坏，曾经一大摊的石菖蒲全然不见踪影。他感到不可思议，带我扩大范围搜索。时值盛夏，临近中午，我们跑了近半个小时，两人均满头大汗，但还是没有找到。“哎！老曾啊，对不起，找不到了！”他那充满惋惜之情的声音，至今犹在耳边回荡！
给车师傅采药，仅有一次。他乐于助人，在圈子内较为出名，且乐此不疲。有一团长，得了瘰疬，手术之后恢复不理想。经人介绍，找到车师傅，希望他能出手。他告知团长：只要用大蓟根煮瘦肉汤，喝汤吃肉，就能断根。因为身体原因，他无力去山间，便让我代为采挖。向车师傅寻药，我有过多次。只要我开口要，他总是全力提供，并精心指导种植的要领。白芨是一味他自己都在用的草药，我听说后，请他提供几株。他联系了以前的队员，让他们多加留意。不久之后，他就电话告诉我找到了，让我尽可能快地去拿，并告诉我如何管理水分。今年清明，白芨和重楼的花开得异常漂亮。我伫立花前，睹物思人，悲从中来，不可断绝！
由于除草剂无节制的使用，原来主要生长在田间或田埂上的药草已经难见踪影。车师傅对它们的记挂让我这个外行深受感染。仙桃草就是其中的代表。他曾经带了两大客车的人，一大早就从西边的宝华山出发，一路走，一路放下队员，去两边的田沟里寻找，一直到圌山脚下。但“一天下来，影子都没有看到”。年，清明节后的一天，季师傅来电话，说有人告诉他在江阴一乡村的菜地里看到了仙桃草，问想不想去看看。车师傅尽管身体欠佳，但坚决要去。在接下来的周六就直奔而去，一路上他开心地讲述仙桃草的神奇，比孙悟空当年采摘仙桃还高兴。
为了照应水库，车师傅一直住在水库边的平房里。车师娘说他们起早贪黑一辈子，还带出了一帮子人，但在别人看来，还是“没有多大出息”。但别人看不到的是，他们采的草药，虽然保持传统的低价，但药效极好，经中医之手，救病患无数，积功德无量。
来源：镇江日报“镇江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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