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动画在计划经济的扶持下,曾有过辉煌的巅峰时刻。
也正是计划经济下文化部对中国动画“为儿童服务”的指导方针,圈死了中国动画曾经的发展道路。
如今,中国动画走过了个年头。
那些曾经闪耀世界的回忆依旧夺目,未来的路却似乎仍然不好走。
但中国动画人身上好像都带着一股倔强和献祭精神,誓要将中国动画落后的那几十年补回来。
也要证明给那些心存偏见的人看看,动画不只是为儿童服务,可以是个体表达独立思想的窗口,也可以是中国文化现代化、潮流化的宣传平台。
作为这些人中的一员,DDF有自己的坚持。
中国动画崛起,在路上,但不会一直只是在路上。
翻开中国动画史,多少能看出一些刻在骨子里的对传统故事的偏爱。
或许正是因为受到传统故事的限制和影响,中国动画也一直有些隐隐的、心照不宣的“重男轻女”。
远的不说,打开B站国创索引界面,男性为主角的作品占了绝大多数。
更别说最近几年爆火的几部动画电影,除了《白蛇》系列和《大鱼海棠》,别的主角几乎都是男性。
“少年漫”能联想到的词是热血、激情、反抗、我命由我不由天,“少女漫”却好像总是充满各种情感纠葛,剪不断理还乱。
但DDF说:“我比较喜欢女孩子当主角。”
于是有了那个迄今播放量超过万的拜年纪视频《婕纶二重奏》。
这个后面成为“入站必刷”的视频下面的留言多达一万多条,网友们的热情像是一支姿态漂亮的穿云箭,打破了那层“纯女性主角不好卖座的偏见”,也重燃了DDF的梦想。
做动画是从小就种在他心里的一颗种子,种下这颗种子的人叫宫崎骏。
那是在初中,当时学校里有一个班级在放《千与千寻》,本无法进入那个班级的DDF趴着窗户看完了一整部电影。
那是他第一次看到那种动画,整个人都折服了。
而现在,《婕纶二重奏》像一缕阳光,带着滋养的露水沁入他心里埋着那颗种子的地方,它忍不住破土而出,发芽、开花、结果。
于是,有了这部国创双女主武侠动画《风灵玉秀》。
江湖小贼风铃儿在一个大户人家偷东西时不小心“偷”出来一个神秘、武功高强、和她年纪相仿的白发少女白钰袖,二人不打不相识,结为好友,后一起携手江湖。
这部作品的标签包括但不限于原创、热血双女主、有生之年系列、武侠。
巧的是,近几年有一个文艺创作的共识是——武侠已死。
这样的背景下,选择继续创作武侠作品无疑是“不合时宜”。
DDF却说:“《风灵玉秀》一定是一部武侠作品。”
在这个IP至上,热血漫偏爱男主,武侠题材落寞的时代,这部作品可谓是“五*俱全”“一级头铁”。
不过,感谢这部头铁的作品,和这位头铁的导演,《风灵玉秀》的出现不仅填补了国产动画的一块空白,还在b站众多男性为主角的动画中杀出一条血路,5.5万人在b站给它打出了9.8的高分,追番人数高达万。
这是DDF的坚持,这也是中国动画能发展至今的原因。
将梦想的种子埋在DDF心间的宫崎骏,曾在电影《风之谷》大火成功之后来到中国交流。
当时的宫崎骏是非常激动的,因为他的动画启蒙作品是日本首部彩色动画长片《白蛇传》,是的,这是一部取材自中国民间传说的动画电影。
《白蛇传》海报
正是这部电影给当时的宫崎骏留下了巨大的心灵震撼,才致使他走上了动画制作的道路。
也正因如此,他对中国的动画制作一直是保持着极大的喜爱、好奇和敬畏的。
当时的中国动画确实可以称得上是世界顶尖。
第一部长篇有声动画《铁扇公主》影响了日本的一代大师手冢治虫,第一部水墨动画《小蝌蚪找妈妈》令宫崎骏一生的挚友高畑勋感叹“看傻了”,第一部彩色长篇动画《大闹天宫》曾向全球44个国家和地区发行、放映,第一部彩色宽屏长篇动画《哪吒闹海》是第一部在戛纳参展的华语动画电影……
当心心念念想跟中国的动画制作大师们进行内容和技术上的交流的宫崎骏来到上美影厂后,厂里待遇少得可怜的工作人员却更关心他是如何靠着动画电影赚钱的,宫崎骏老爷子大失所望,败兴而归。
这么一看,好像确实显得咱们的动画制作老师们有些功利了哈。
别急,我们可以算一笔账。
就在《风之谷》大获成功的第二年,年,中国动画的巅峰代表上美影厂决定把民间故事《十兄弟》改编成动画。
后来由于成本有限,被迫将十兄弟改成了七兄弟,经过反复修改,变成了80、90后都非常熟悉的一代经典《葫芦兄弟》。
其实成本有限已经是十分客气的说法,当时的制作组穷到什么程度呢?
《葫芦兄弟》长达13集,共分钟,因为是创新地使用了中国特色的剪纸艺术制作,所以七个葫芦娃的每一个表情各一个动作都要先人工模拟,然后画在纸上,把每个关节都剪出来,组合在一起,像拍皮影戏一样,一格一格地拍摄,一秒要24格才能保证视频的流畅度。
整部动画的制作成本只有5万元,平均到每一格,只有7块。
《葫芦兄弟》导演胡进庆
而在大洋彼岸的迪士尼,拍摄动画电影《狮子王》时,一格的价格,是元。
这巨大的收入差距一直延续至今,年上线的《罗小黑战记》第一集的制作成本据说只有元,穷得叮当响的导演木头无法负担更多的配音演员的成本,于是选择了据导演所说中国最“便宜”的配音演员山新,并且让山新一个人配了12个角色(TV版)。
是的,我们没有顶尖的待遇,但我们有顶尖的人才和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文化、艺术。
但穷,是刻在中国动画人骨髓里的烙印。
是大家都想摆脱却无论如何挣扎都很难甩掉的紧箍咒。
中国动画人怕了吗?
《风灵玉秀》项目组的演出助理03,一个曾在广告公司工作,后来还出国留学的“老二次元”,原本如果他继续选择广告行业,前途必将一片光明,可他却放弃了原本高薪的行业,毅然决然选择加入DDF的团队。
出国镀了金,回来后的工资却还不如以前高。
对此,03的表现十分淡定:“落差肯定是会有,但你热爱一件事情其实其他的东西都是看淡的。你可以舍弃一些其他的东西来为你热爱的东西付出更多吧。”
这种本能的下意识的回答简直好像是从上世纪遗传下来的,让人忍不住怀疑,动画人的基因是不是会随着职业遗传。
但也有人因为进入了这个行业而改变命运。
对此,一开始是自学后期的小蔡深有体会。
他是辍学之后直接进入了社会,在社会上做过很多工作,服务行业,技术行业都干过,最后还是挡不住内心对后期制作的喜欢,花了块钱成本,靠着顽强的自律成为了现在这个专业的后期制作人员。
最难熬的日子,晚上八九点到家还要撑着疲倦的身体看课程、试剪辑,折腾到凌晨三四点,早上9点又要起床去做本职工作。
极差的睡眠和被分散的精力导致他本职工作也很难不出错,出错就代表要扣工资,扣工资就代表原本不富裕的家庭雪上加霜。
怎么办?
“熬过来就好。”小蔡笑着说。
不愧是你。
我们在布置采访现场的时候,DDF导演一直在埋头苦画,奋笔疾书,一直到开机的前一秒。
从这大概能看出《风灵玉秀》这部作品是如何从“年更”变成周更的。
起初《风灵玉秀》第一集到第二集之间差不多花了一年多的时间,饶是花了这么长时间,最终的效果仍无法达到令DDF满意。
果然,连创作者都无法忍受的问题更不要说心怀期待的观众了。
第二集的弹幕很多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变黑变形的主角的脸上。
“怎么黑了?”
“好像个男的,看着不舒服。”
“钰袖黑历史。”
对于这些问题,DDF当然比谁都要清楚,但是一集的时间已经拖了一年之久,这一年都无法优化的部分,再拖一年的意义在哪呢?这样原地打转的坚持真的是最优解吗?
最后DDF决定,把目前能做到最好的版本发出去,有任何批评他都接受。
以后的第三集、第四集,以至于第二季、第三季,只要他一直做下去,每一集都比前一集缩短时间、修正画面,就是进步。
对于批评的声音,DDF很坦然,甚至有点“欣慰”:“我觉得现在的观众和之前相比对于国漫要求其实也是逐渐提升,有的如果制作的不行大家也会批评,要制作好大家才会喜欢。”
如果没有批评,则夸赞也无意义。
其实,这也正是国漫的发展现状。
我们毕竟从技术到思想都落后了国外几十年,几十年的差距不需要几十年来追平,但几十年的差距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赶得上的。
年《天下无贼》中的经典台词“21世纪什么最贵?人才!”,在现在的动漫行业同样适用。
目前只能妥协一部分不妥协一部分,先拿出当下能做到的最好作品,然后一点一滴地细化,由一个人带着所有人脚踏实地地进步,把所有人的水平都拉起来,这样制作水平和速度自然而然地就上来了。
风灵玉秀第二季的PV出片时,负责后期工作的小蔡从前一天晚上的8点一直修改到第二天发布之前。
被老大压榨成这样,小蔡却依旧乐呵呵的:“很感激他(DDF),就是他会把这个项目直接丢给你,如果按我们以前的想法,这个项目很重要,他们都会想尽量不让别人碰,我会做,我把它做得更好。老大不一样,就是用项目砸人。”
“砸人”的用心良苦,“被砸”的心领神会。
合作默契,片子才能从年更提速到周更,并且再也没有出现“脸崩”的情况。
不得不说,中国动画人,多少都是有些个倔强在身上。
这样的倔强,并不是无用功。
曾经在大众眼里“粗糙”“幼稚”“抄袭成风”的中国动画每年都能拿出不错的作品来扭转大众的偏见。
大众意识中“为儿童服务”的动画正在扩大受众范围。
《大圣归来》挥焰成袍,一棒子砸出一个漂亮的开始。
《大鱼海棠》用温柔细腻的笔触讲述了一个全新的动人的故事。
《大护法》的暗黑程度和深刻程度让很多成年人看了直呼“牛——”。
《白蛇》系列两部曲让我们看到了传统故事的更多可能。
更别说《哪吒之魔童降世》一举创造了中国动画电影的票房奇迹。
《哪吒之魔童降世》
随着这些作品吸引到的更多目光和资源,DDF所说的“先富带动后富”也指日可待。
“我觉得,可能会让几个头部的作品能达到成人都能够接受的程度。一旦有一些全民都很认可的片子,这些片子不是家长陪着小孩看的片子,而是家长主动会去看的片子。有这样的片子出现,人们对于动画的偏见就会产生变化。如果有一天大家会觉得,武侠动画片就是武侠片,那么,大家对动画的观念也会有所变化了。”
然而中国动画想要真正崛起,单靠动画人的“苦熬”和观众的坚持是没有办法做到的。
北京大学文化产业研究院副院长陈少峰在分析中国动漫行业面临的困境时表示,动漫企业家是中国动漫产业成败的关键。
然而中国还没有多少真正能够挖掘出一个动画背后所有价值的动漫企业家,想想也是很无奈。
但DDF显然更乐观一点,他更专注于自己能做到的那部分工作:做出更好的作品以及带出更专业的人才。
“可能有时候聚集起一批人必须要有一个人去带领。我做的片子做得越多,越好,很多没有进入动画界但可能看了我的片子我的作品,喜欢上了这个,慢慢去积累起来。不一定最后要成为和我一起做动画的人,如果一千个人当中有个人有了(做动画)的念想,个人当中有10个人最后进入了中国动画界,那中国动画界就有了十分的力量。”
结束了采访之后,我们收拾好东西走出了那扇看起来不太起眼的玻璃门。
我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发现DDF已经又坐回了电脑前,埋头苦画,奋笔疾书。
仿佛我们从没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