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叶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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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hjnbcbe - 2023/3/15 19:44:00

三间房客栈(上)

作者朱墨

三间房客栈,也叫三间房旅社,或者黑木头房子。它孤零零地生存在阿尔泰群山之中,川流不息的倒流河,从它门前流过。它曾经是我的心灵客栈。我的心曾经在那个客栈停留过,被门前的清亮河水洗濯;被沾着花香的岚风净化;被山中各色野花迷恋;还有被买买提老人以及他的女儿和孙女,那种勤劳和睦快乐的生活点悟。

事隔多年,我想起最多的,就是发生在三间房客栈的那段往事。它永久地停留在我的心里,犹如当年我停留在它的躯体里。面对山外日益繁华的世界,三间房像一位纯朴的村姑,美丽热情,并且害羞。我不忍心将三间房发生的往事告诉朋友,生怕他们去造访它,打破了它的宁静和破坏了它的美好。但我又不能不想起它,痛苦的心灵在一个又一个客栈中往来,永远逃不出回忆的大网……

1妻子

那是一次心灵的叛逃。在一个平常的不能再平常的日子,在一个好的不能再好的时间,在一个没事也不可能有事的时间段,我和妻子为了一件极小的极平常的事,发生了争吵,而且是空前激烈地争吵。记得是为饭前扫地好,还是饭后扫地好,这样一件破事争执起来。妻子认为饭前扫地好,我认为饭后扫地好,两人互不相让。为了证明我的观点的正确,我把妻子刚给我端上的一杯牛奶倒在饭桌上,让她看牛奶里的漂浮物,那就是扫地造成的。没想到妻子把她的那一杯牛奶倒在了我刚买的一本心爱的书上。我顿时火冒三丈,推了她一把。没想到娇媚温柔的妻子一声尖嚎,她以猫科动物般的敏捷,伸出“爪子”在我脸上刨了一下,遥看瀑布挂前川,飞流直下两三尺的景象,就出现在我的眼前了,整个满脸桃花开了。

妻子的哭泣,在此时此刻,我认为是伪装的。我恨不能也打她个满脸桃花开,让她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但是我不会打架,从小到大也没打过架。因为我不会打架,小时候常被小伙伴欺负,姥姥妈妈受了很多气。

当然,我没有打妻子,只是用沾满了鲜血的双手去擦那本书。时过中午,我睡意浓浓。妻子在擦那块洁白素雅的桌布,哭声此时变成了抽泣。哼,把自己的丈夫挖成这样,视而不见,却在精心洗桌布,这不是虚假是什么?我恨恨不平地午睡了。这是我雷打不动的习惯,不管春夏秋冬都是这样。

夜晚准时降临大地。脸被挠破了,不敢出去散步,只好在家里猫着。幸亏是放暑假,要不怎么面对同行。于是我盼望伤疤快点好起来,但没有一点原谅妻子的意思,并且产生了一种古怪的念头——离家出走。

第二天早饭后,趁着妻子去市场购物,我写了一张字条放在桌子上,然后拿了一千元钱,收拾了几件衣服,开上车就匆忙离家出走了。

2倒流河

沿着石子路向北急驶,途中经过了著名的大油田、令人胆寒的魔*城和一个让人听了就幸福的地方——福海。我才不信这些,于是与福海擦肩而过,在一个叫倒流河的地方停下车。正是酷热的中午,一河的游人和一川大如斗的乱石头,裸露在骄阳下暴晒。一位鹤发童颜的老者告诉我,这是一条倒流河,全国唯一的一条。他那种神气劲,就像他的时光也倒流回到了童年,更像是这条河是他家的。

“为什么叫倒流河呢,”我问。

“全国的河流都是自西向东流,只有这条河流是自东向西流,这不是倒流吗?”老者显出不屑的口气。

“那这条河的大名叫什么?”我问。

“额尔齐斯河。”老者答。

我的天老爷,这就是大名鼎鼎的额尔齐斯河,中国唯一一条流入北冰洋的河流,并且水量丰沛。学地理时,就考过这条河,记得是一道填空题,两分,没答上,所以没进尖子班。早三十年来此地,遇见这位长者,命运会有稍许改变。

我决定沿着倒流河溯流而上。来到一个叫切尔奇克地方,倒流河被两岸青山拥抱。跃上一个高坡,连绵无际的向日葵那炫目的金*色被抛在了身后,取而代之的是空旷无际、砾石遍地的戈壁滩。戈壁滩上到处闪烁着戈壁玉石,红的黑的白的……五颜六色,在骄阳下熠熠生辉。雄伟的阿勒泰山终于从地平线上露出了朦胧的轮廓。我心为之一颤,一股喜悦加冲动,让我又加大了油门。望山跑死马。在两个多小时八十迈的速度的狂奔中,阿尔泰山始终遥不可及。

是该歇一歇的时候了,举目四望,铅灰色的天宇下,只有空旷和荒凉,再就是像从天际飘旋而下的公路,永无尽头的挂在你的前方。拐过一个s形的弯,不远处的山坳里,一株柳树浓荫欲滴,像华盖一样,亭亭玉立。到树下,一汪清澈的泉水,滋润着一沟鲜活的草木,与四周寸草不生的*土岸,形成鲜明的对比。停稳车,铺好毛毯,我躺在大柳树下,让疲惫的身心得以恢复。四周悄无声迹,只有猎猎的干燥风呼呼地刮过。此时的心境极为平静,像是进入了天马行空、独往独来的自由世界,红尘凡事早已抛在身后,拌嘴吵架、结婚离婚、升官发财等一切世俗的东西,都被这宽广无边的大地化为乌有。

里程表告诉我,小车带着一颗叛逃的心,已逃离家园五百零五公里了。于是,我安然入睡,立刻在这没有人烟的群山万壑之中,响起了欢畅的呼噜声。没有妨碍谁,也没有谁来推我,或者粗暴地喊一声别打呼噜了,你这死猪。在迷糊中,我把两只臭鞋枕在头下,甜美地睡了过去。

一觉睡到自然醒,远望青山映衬着夕阳,我匆忙上路。在一个叫什么拉克的地方我被拦下,是一个例行公务的边防哨所的武警官兵,对我进行检查。天呀,我跑到边防线上了。

哨所很简陋,一排三间房子,横一根铁管把路面阻断。为了防止过往的行人和车辆,从两旁绕过去逃避检查,在铁管的另一方,又栽了很多的木桩,将路障延伸到一户更简陋的人家的院墙上,算是形成了一道封锁线。检查站此时只有一名武警,要我出示边境通行证和身份证。因为是逃离,所以忘带身份证了,更别提边境通行证了。

“没有边境通行证不能前行。”*人一脸严肃地说。

“到哪可以办边境通行证?”我问。

“到县公安局。”最可爱的人还是一脸严肃地说。

恰好我带着教师资格证和普通话水平测试证。最可爱的人看了后露出了可爱的笑容,我被放行了。离开了检查站,我一身轻松地继续前进。

“当心有哈熊,进山危险。”

后面传来了关怀的声音。我一悚,但还是前行了。约摸走了三十多公里,就进入阿尔泰群山了,温度下降,空气湿润,西伯利亚松长满了山坡。激流冲荡的哗哗声充满耳朵,但不见河流在哪。山回路转云雾缭绕,*昏骤至。

来到一个逼狭的山谷,我居高临下,一眼看到了一条大河横在眼前,同时也看到了一座*绿色的钢铁大桥,连接着两岸青山,几个硕大的白色字,在暮色中依稀可辨:东风大桥。冲刺下去,转过一个山脚,一块写着检查的路牌出现在眼前,又转过一个弯,一个“停”的路牌展现在眼前,在路牌后方十几米的地方,闪出一角房屋,一个忐忑的心终于安定了。

3三间房客栈

这是一个入林检查站,是林业方面的检查。我的两证没有打动检查人员,五十元钱却让他慷慨地对我放行,并告诉我离这二十公里的地方,有一个叫三间房客栈的旅社,可以到那里投宿,千万不要夜间行车,山里有哈熊出没。老板心好、主妇风骚,女儿像海蓝宝石珠光宝气……我在他的絮叨声中离开,大有武松进入阳谷县的感受:此山是我住此路是我开,要从此路过留下买路钱。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但是却没有十八碗酒为我壮行,更没有哨棒在手,倒是河里偶尔出现的捕鱼人给我极大的安慰。在最后一位捕鱼人的告知下,三间房客栈的昏*的灯光,终于找到了我的眼睛。它呼唤着远方的来客,投宿到它的身体内,吃饭休息或者干别的什么。

到了客栈门口,那盏昏*的路灯忽明忽暗地照着黑魆魆的山谷。电力显然不足,发电机是一台老式的*用发电机,转速忽快忽慢,电灯也就忽明忽暗了。我停好车,客栈的门也打开了,门框里站着一位高而胖的老者,灯光从他四周的缝隙中挤出,给此人镶了一圈光边。此人就是三间房客栈的老板。他看见我要住宿,就拿着一只强光手电筒,照着小车,然后把我傧引到客房,并告诉我住一晚上收五十元,汤饭十元一碗等住宿的条件。住宿倒是不贵,饭食比大山外面贵一些。我交了三天的房钱,找到属于我的床,重重地倒在床上休息。小睡过后,饥肠辘辘和轻寒让我要了汤饭。随着一声*腔的吆喝,我知道是叫我吃饭。我移步餐厅,四张干净的松木饭桌,厚重朴实,可以看出有悠久的历史。

一位中年妇女,端来冒着热气的汤饭,放在了我的面前。皮芽子羊肉的香味,让我呼噜呼噜地吸食汤饭,一身的疲劳和凉飕飕就荡然无存了。饭后,我又立刻上了床。宽大的客房里摆了十几张床,此时只有我一人,在整晚的睡觉中,我恍惚感觉到客栈的门,开了关上、关了开开,但是丝毫没有影响我,我依然睡得香甜。

奔流不息的倒流河水,激情澎湃的哗哗声,把我从酣睡中唤醒,新的一天又开始了。这是我离家的第三天了,仿佛与世隔绝了三年,我打开手机没有一点信号,我哑然失笑,在这深山巨谷之中,手机也到了无用武之地。关闭手机,我完全地清醒过来,满客栈的呼噜声像沸腾的河水,经久不息。这让我大吃一惊,原是空荡荡的客房业已客满。借着从窗户透进的微弱亮光,我看见床上横七竖八的大汉们正在甜美地大睡。看看表,十二点多了,窗外分明是拂晓,“自非亭午夜分,不见曦月”,说的就是这种景色吧。

除了哗哗的水声、放屁声、呼噜声、风声,三间房客栈静悄悄的,一切都在安睡中。我懒散地躺在床上,思绪飘忽不定,不知该去何方。我继续赖床,没有谁叫我起床刷牙吃饭。我还是起床了,其他睡客依然酣睡晏如。我走出户外,看见了满山坡停放的汽车,大多是越野车。其中的吉普和破烂不堪的卡车,破旧的程度像是从二战战场上捡来的一般无二。门前的那条倒流河,猛浪若奔;盛开着朵朵梨花,卷起千堆雪。我走到一处山花盛开的山坳,享受了一番纯天然的便溺,光滑、温暖、洁净的鹅卵石成了我的手纸。时有山风裹着野花的幽香一阵阵向我袭来,又向远处漫去,带走了我一身的烦恼。

4阿依恒

“老乡,来登记一下。”客栈的中年妇女叫我。

在这荒郊野外还要登记?我拿着有效证件去登记,中年妇女噢地叫了一声,你是老师。那神情就像是看见了外星人,并了嫣然一笑,极高贵妩媚。她对着我的证件一笔一划认真地填写。

她叫阿依恒,是买买提老板的独生女。

早饭我吃的是奶茶和烤包子。早饭期间顾客很少,买买提来到我的桌旁,和我闲谝。他说阿依恒是她的独生女儿,在饭店负责做饭,阿依努尔是阿依恒的女儿,今年十九岁,负责给客人端饭送茶洒扫洗涮的活。阿依努尔初中毕业,文化水平较高,她还负责给来往的客人登记注册。但是,今天是阿依恒给我登记的。

吃过早饭,确切的说是吃过午饭,付钱完毕,我步出餐厅,门外是一棚浓荫密布的南瓜架,南瓜架下有六条长凳全是用松木一剖为二做成的,古朴厚实。凳子前的石桌,是用顽石打磨出来的,粗糙原始。面对着川流不息永远不知疲倦的河水,我依然感到疲倦,就斜躺在凳子上,从疏漏的瓜叶中看白云匆匆越过山岗,听河水哗哗。这时,买买提老汉像一位神仙,悄无声息地坐到我旁边,问了我一些简单的个人情况,然后说我是老师里第一个来到小店的人,对我竖起了大拇指。

困倦又猛烈袭击我的中枢神经,我又躄进客房酣然睡去。一阵阵起床洗脸喧哗声把我吵醒,客栈里的房客都起床了,准备吃早饭。买买提老汉、阿依恒、阿依努尔,他们开始忙碌起来。我才知道客栈的一天是从中午开始的,怪不得临床的一位汉子,在睡眼惺忪中对我说了一句不满的话,起那么早做啥呢。原来如此。

我睡意立刻全无,走出了客栈。方才的椅子上坐满了人,抽烟喝茶一片懒散。到伙房看看,一片忙碌的景象。行人大多是卷发深目的哈族和维族,也有不少的汉人夹在其中,说着胡语或汉语,交流着喜怒哀乐。没想到昨天*昏时分,在激流中撒网捕鱼的那人也在其中,我冲他点头微笑,他也还以微笑。炒菜声吃饭声喝茶声吆喝声在空气里碰来碰去:大盘鸡一盘拌面八个丸子汤四碗羊杂碎两盘……阿依恒和阿依努尔忙得不可开交。买买提老汉站在门前的一块大石头,向河的上游喊叫:阿卜杜——阿卜杜。一会,从河湾里冒出一位青年,手持鱼竿和几条鱼,弯腰慢慢走来。阿卜杜进了厨房,立刻忙碌起来,老汉也加入到端饭送茶的行列。

“这叫什么大盘鸡!连大盘鸡都不会做,你勺子(*骂人话)吗?”一位食客数落着阿依恒。阿依恒像一只受伤的母鹿,在食客的愤怒声中不停地道歉。有一两次她的目光和我无意对接,我霎时对她产生一种异样的怜悯,她的父亲在一旁无可奈何。原来阿依恒炒了鸡,用大盘装了就认为是大盘鸡,端给食客。她不知道大盘鸡,是最近几年在*流行的一道名菜,更不知道大盘鸡的制作工艺。阿依努尔掺着妈妈,阿卜杜脸有愠色。

我走到买买提身边耳语了几句,老人对阿依恒说了几句维语,阿依恒又对食客说了几句道歉的话,争吵停息了。我在老汉、阿依恒、阿卜杜的簇拥中走向厨房,按大盘鸡的炒作要求做好了大盘鸡,由阿依努尔端给食客。那位客人吃了几口,就端着一杯酒来给阿依恒赔礼道歉,阿依恒一口就喝光了那杯酒,莞尔一笑就忙活去了。我分明看清了阿依恒的泪水和流露出来的无助,心中涌起一股莫名其妙的冲动。

饭后的两小时的补充营养和休息,这一帮人开着吉普和卡车,向深山更深处开去。

小客栈归于平静。

“这是一伙淘金客。”买买提说。

原来如此。

小客栈归于平静。此时只有六人。这第六人就是激流中的打鱼人。

午饭是下午六多钟开吃的。可能是买买提的授意,也可能是阿依恒自作主张,我吃了一顿丰盛的午餐,有风干肉、酥油和水果糖,是免费的。饭间阿依恒殷勤劝我:吃啥喝啥、多多的吃、多多的喝。打鱼人也跟着吃了一顿免费的午餐。因为吃饭的不准时,我的午觉是从下午七点开始的。醒后已是漆黑的深夜,昏*的灯光忽明忽暗,那台发电机在唱着落后的歌谣。我仔细审视四面墙壁,全是用黑色的石头砌成的,像碉堡一样坚不可摧。它在这条河谷里已经存在四五十年了,年龄或许比我大,这是买买提告诉我的。

床上的用品很旧很脏,而且散发着浓浓的怪味,是由许许多多的雄人留下的气味标志。我嗅着盖着的棉被,渐渐地觉得自己的气味在往棉被里渗透,又再向四周扩散,与先前的气味搅和在一起,心里慢慢舒坦了。有烟头明灭,原来除我而外,还有一人半躺在床上,在过烟瘾,他就是那位捕鱼人。

5捕鱼人

“喂老乡,收获如何?”我先问了一句。

“还可以。”传过来的是湖北口音。

“有大鱼吗?”

“有。”

“多大?”

“七八公斤重。”

我一听来劲了。

“让我看看好吗?”

“可以的。”

打鱼人叫我跟他走,去看鱼。他找到买买提老人,老人带着我们向发电机走去。来到一个冰箱(冰箱放在离客栈三十几米远的户外)前停住。我想虽是深山小店,连山外都少有的冰箱都有,真是不可思议。买买提打开冰箱,里面全是鱼。湖北人把他捕到的那条鱼拎出来给我看,的确是一条大鱼。鱼嘴里长满了像锥子一样的尖牙,全身泛着淡淡的红色,令我惊讶不已,捕鱼人一脸得意。说实在的,我还没见过长牙的鱼,并且还很丑陋。好奇心得到满足,我俩回到客栈。

在这信息不灵的深山里,只有聊天才是获得信息的最好途径。经过谝传子(说闲话),我知道了打渔人姓李,单名一个俊。我插嘴说你是《水浒》好汉混江龙李俊再生了。他嘿嘿一笑。怪不得在湍急的河水里全然不怕。他接着说家里贫困,投亲来到金山市,亲戚也帮不了他多少忙。只因为会捕鱼,所以就跟着亲戚来到这里抓鱼了,一年下来,抓鱼可以卖一两万元。

还不错呀,我打断了他的叙述。是的,还不错。他继续讲述,抓鱼只有七八九三个月的时间,其他时间,河水冰冷刺骨难以下水。其他的时间,再干些别的活。这大山里面尽是宝物……这时,阿依恒进来了,给我们送来一壶滚烫的奶茶和两个茶碗,说了一句喝茶就出去了。

“唉,你交桃花运了。”李俊充满妒意地説。

“什么桃花运?”

“你没看见女老板喜欢上你了。”李俊说

“可别乱说,捕风捉影的事。”我回答。

“我在这打渔有三四年了,至少在三间房住了一千零一夜,住宿费、吃饭钱给她贡献了不少于一万多元,她从没给我免费吃过一顿饭,送过一壶奶茶。你才来几天,看看,优惠待遇都有了吧。”李俊滔滔不绝抑或是愤愤不平地说了一大堆往事。

“你还是说说这条山里的宝贝吧。”我故意引开话题。

“你刚才看见的鱼是什么鱼?是中国很名贵的一种鱼,叫红鱼,市场价一百二十元至一百五十元一公斤,而且是常常没货。从克拉玛依和乌鲁木齐来的鱼贩子,在金山市高价收购,都是空运走的。我那条鱼可以买到八百至一千元。”李俊兴奋地站起来狂说,指手画脚,红色烟头在不很明亮的房子里,像一颗流星画出闪光的痕迹。

我吃惊地在黑夜中吐了吐舌头。

“今晚我表哥就来拿鱼,那个乌鲁木齐来的鱼贩子,等了六七天了,急得嗷嗷乱叫,都是老主顾,我也不再提价了。”李俊又乱喷了一气。

滚烫的奶茶驱走了周身的凉意,连思维也活泛起来,我暗自激动了一阵,瞬间归于平静,不可想入非非也不能想入非非,怎么可能呢。深山古刹遇美女的古老故事,会以现代版的方式在我身上重演?这绝不可能。但是关于那红鱼的一些情况,我比那个混江龙知道得多一些。一说红鱼,*人都知道,与喀纳斯湖怪有密切的关系。红鱼的学名叫哲罗鲑,是冷水鱼类,是很名贵的鱼,李俊说对了。红鱼好像是受保护的鱼,我依稀有这样的记忆。

借着奶茶提供的热量,我信步走到户外,哗哗的流水声告诉我河流的存在,盘山路上车灯忽隐忽现,买买提一家正在忙碌,他们在揉面剁肉烧水,为下一批客人准备着吃喝。他们的工作才进入到一天的一半的时间。在这山高林密交通不方便的地方,做饭用的时令蔬菜,全是到一百公里以外的金山市买的。看来寻觅一点钱,对买买提一家人来说实在是不容易的事。

6海蓝宝石

今天对我来说是一个好日子,对买买提老板来说不是好日子。今天过往的旅客,只有零星几个。先是一辆小车来到,单人单骑,要了一碗拌面。买买提走河边站到那块大石头,向下游喊阿卜杜。阿卜杜应声从河湾走出来,回来给客人做拌面。他的运气也不好,没钓到一条鱼。一辆吉普车停了下来,从车上下来三个人,要了三个拌面吃完,就匆匆走了。卖拌面利不大,却很费功夫,买买提一家人都提不起神。在买买提老板每一次叫阿卜杜的过程中,我发现了一个好笑的现象,老汉每次叫阿卜杜时,都是站在同一块石头上喊,面对遍岸乱石,他为何只在那一块石头上,不得而知。

又一个深山的夜晚来临了。这注定是一个不平常的夜晚。夜深人静,仿佛有微弱的狗叫声从遥远的山路传来,其中掺和着隐约的汽车声。午夜过后,来了两批客人,住店吃饭。在昏*的灯光照射下,他们一个个面目狰狞,蓬头垢面,像是从恶人谷里出来的一样,在瓜棚下餐厅里和客房里,或坐或躺,个个抽烟喝酒一片懒散。

买买提一家又开始忙碌了。这次来的人多,床铺不够,我被调到厨房侧面的一间小屋,与阿卜杜同住。一批客人只住店,没有要饭吃就睡觉了,另一伙客人只要拌面。扯面是阿卜杜的强项,他在卖劲的扯面,阿依努尔围绕他转来转去,不时的给阿卜杜擦汗。拌面用的臊子是阿依恒统一炒的。我没事可干就帮她剥大蒜皮牙子,又帮她切了一堆羊肉。切完羊肉,阿依恒对我笑笑。这一笑我发现她是很美的。

拌面做好了,阿依努尔和阿依恒,快快地给客人端上,客人就呼呼噜噜地吃开了。这时一个像管事的人说,吃完饭大家抓紧时间休息。客人休息了。店家也抓紧休息,谁知道啥时又来人呢。在这里住店的人都是爷,怠慢不起。阿卜杜上床睡了,我转辗反侧、久久不能入睡。凌晨六点钟那批吃拌面的主走了,黑夜里传来了买买提和他们话别的声音。我正好被尿憋醒,要去撒尿,看见阿卜杜坐在床边,阿依努尔站在旁边,满脸地难过。等我尿尿回来,阿依努尔已经走了,阿布杜躺在床边,满脸难过的样子。

“这伙人咋走这么早?”

“他们是挖海蓝宝石的。”阿卜杜说。

“山里有宝石?”我问。

“有。有宝石、*金、虫草、云母……宝贝东西多得很,”阿卜杜说:“海蓝宝石名气大得很,全国有名。”

阿卜杜看到我吃惊的样子,神秘地告诉我,他有海蓝宝石。在我的要求下,他在一个皮夹里拿出了一粒石头。

“看啥,这就是海蓝宝石。”阿卜杜拿着玉米粒一样大小的石头,送到我的面前。

这粒石头在幽暗的灯光下,散发出大海一样醉人的蓝色。

我反复观看它,很激动。只有达官显贵才拥有无价之宝,现在安静地躺在一个平民手中,我真是有点不知所措。捧着它就像捧着一只金蛋,生怕不小心打破了。把宝石还给阿卜杜,阿卜杜很随意地把宝石放进皮夹子,然后把皮夹子往床头一扔,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他又告诉我碎宝石不是很值钱,因为它只能镶嵌在戒指上和名贵的刀把上。它很碎小,一公斤也就卖五六百块钱。然后他又拿出一件皮夹克,在口袋里摸了一会,竟掏出半把海蓝宝石。

他从哪里得来的宝石?我的疑问渐渐升起,但是随后他不问自答地告诉了我这个秘密。阿卜杜说他原先在金山市,有一个拌面馆,生意还可以,比打工种地挣得多,自己很满足,还谈了一个女朋友好得不行。去年的一天,也是夏季,饭馆来一个神秘的客人,吃了我的拌面后、夸奖我的拌面好吃。过后他问我想不想发大财。我说想发大财,哪有门路。他说他有门路,干四个月的活比我干三四年挣得还要多。我说哪有这样的大好事,他告诉了我挖宝石的秘密,还说不会亏待我的。在这个骗子甜言蜜语的欺骗下,我放弃了拌面馆的生意,跟他来到了深山密林。进山的第一夜就住在这客栈,我要的第一碗拌面就是阿依努尔给我做的,那是我们的初次见面。第二天一早,我们就出发进深山了。

在阿卜杜没有激流险滩、悬泉瀑布地叙述中,天光一点一点挤进这黑暗的房子。阿卜杜接着说,刚走的那帮人,昨天一来我就知道他们是干什么的,我悄悄的找到老板,说我想去跟他挖宝石,老板同意了。我把这件事告诉了阿依努尔,她坚决不同意,她一直守到那伙人出发,也没让我跟他们走。我只有留下来。

“我看出你们在热恋,阿依努尔是不会放你走的。”我说。

阿卜杜叹了一口气,起床穿衣,拿起海杆钓鱼去了。如果运气好钓一条鱼,就够一天的工钱了。后来我知道阿卜杜把钓到的鱼是无偿给三间房客栈的,他这样做无疑是为了讨好阿依努尔和她的妈妈以及买买提的。钓鱼是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便利事,阿卜杜在金色的晨光中,沿着弯曲的小路走向河滩。过后,阿依努尔缀行甚远。阿依恒起床了,开始干洒洒扫扫的活儿。十点以后,李俊进入一块洁净无渣草的沙滩地,开始理顺他的粘网,他一连六七天都未晒网了。中午时分,剩下的一伙人起床了,他们的饭食是统一的,是有一个头头模样的人点的,半只羊和馕。这样的饭菜不用阿依努尔和阿卜杜帮忙,阿依恒和父亲就可以做了,馕是前两天打好的,羊肉是买买提用一把小刀割好的,一口大锅支在河边,锅下烧的是牛粪。

7咬人的哈熊

羊肉炖好后,用四个脸盆一样大小的菜盆盛好,羊肉汤上撒着冲气十足的皮芽子,端放在桌子正中。每张桌子上放两瓶烈性烧酒,那个头头模样的人,站在餐厅中央,干咳了两声说:“兄弟哥们这顿饭愣怂地吃,进了深山后,可能一两个月吃不上肉喝不上酒。只有死干活抓住好时间多挣钱,以后要什么有什么。干活期间,不准喝酒,喝酒误事知道吗?”而后,喝酒、吃饭开始。砰砰地开瓶声响起,哗哗的白酒倒进瓷碗,咣咣地碰酒声响起,房间里外立刻弥漫了浓浓的酒香。猜拳声响起,咋呼声响起,叫上皮芽子的声音响起。这时最忙的是阿依恒,她不停地端茶上皮芽子,并且被几双眼睛睃着。我静坐一角看着眼前纷乱的场面。

“老板娘,我们喝一杯。”

“行呐。”阿依恒一饮而尽。

“老板娘陪哥们喝一杯。”

“行那。”阿依恒又一饮而尽。

几杯酒下肚,阿依恒脸色绯红,开始拒绝不怀好意的敬酒。几个淘金客拦着阿依恒不让她离开,其中的一只手在阿依恒的屁股上拧了一把,接着就是一声清脆的耳光,一个人就捂了脸。其他的人立刻就哄哄起来,把阿依恒围在了中间,一张桌子也被一个醉汉趁机掀翻,混乱的局面正向纵深发展。阿依恒一弯腰,从皮靴里抽出一把解腕尖刀,劈胸揪住那个占便宜的雄人,锋利的刀锋在他脸上游走。这一招一下镇住了几个醉*和混混。这时,其他桌上的同伙中,有一人抄起一条板凳,从阿依恒身后悄悄移过来,要为同伴帮忙,对阿依恒下*手。我急中生智,按响了手机的铃声,假模假样地说“喂,派出所吗?三间房客栈正在发生打架斗殴的事,你们赶快过来,晚了就要出人命。”这突如其来的声音,一下把那帮专爱惹事生非的人惹了过来,他们呈扇形围住了我,嘴里喷着酒气眼里喷着凶气,手里拿着酒瓶盘子凳子,我知道我在劫难逃,只有往墙角退缩。

“儿子娃娃,都给我住手。”

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那个头头模样的人喝住了手下的人。他假模假样地给阿依恒赔礼道歉,并说赔偿损坏的器物。阿依恒依旧把刀插入皮靴,面带笑容地收拾桌椅,又及时地给每张桌子上新茶。

“你们这些楞娃笨怂欺负一个女老板,不嫌丢人?要是派出所公安来了,咱们往哪跑,顺着这条山谷追,还有追不上的道理。那样咱们的秘密就会暴露,还挣他妈的什么钱。记着,以后不准再出这样的事,牢牢的记下。再出这样的事别怪我手黑。”

头头模样的人训诫了一番,这些人果然安分守己了,吃完肉喝完酒,呼啸而去。

当买买提寻找到阿卜杜和阿依努尔回来,客栈里外归于平静。阿依恒折腾了几盘小菜慰劳我,对我流露出感激之情。

“你的手机真好,在这深山老林里还有信号。要是不报案,今天不知会是啥样子。”阿依恒激动地说。

“我的手机也没有信号,我是骗那帮家伙的,他们果然上当。”我得意地说。

买买提一家人大笑。

一天下午四点左右,一辆破烂不堪的吉普车停在了客栈,司机吃完拌面发动车要走,买买提临时决定去金山市采购物品,叫阿依努尔和他一起去,阿卜杜提出也要去,李俊没等来表哥,带着红鱼也要走,他们四人挤进车里摇摇晃晃地下山去了。整个山谷顿时空寂,剩下阿依恒和我,顾客又稀少,阿依恒可以闲暇一阵了。她提了一壶奶茶来到瓜棚下,请我喝茶。她斜坐在我的对面,给我倒了一碗茶。

“你是一个好人,多谢你了。”阿依恒第一次与我单独说话,并表示谢意。

我仔细欣赏阿依恒:高挺的鼻梁、白净的脸庞、巍峨的双乳和曲折有致的身材,不难看出,也可以想象出她当年是一个美人坯,现在依然风韵犹存。

晚饭是揪片子,是阿依恒精心为我做的,那做饭的过程简直是艺术表演,让你深刻体会到劳动是艺术的源泉。一锅羊肉汤在翻滚着,鲜红的洋柿子、羊肉、皮芽子随着沸水起伏翻腾,距离锅两米的女主人,往锅里弹射着面片,面片大小均匀,准确无误地落在沸点上,令人惊叹。

饭后,我觉得身体不自在,好像有点发烧,可能是在瓜棚下小睡着凉了。我只有早早地上床休息,阿依恒给我抱来了她的被褥。我一盖就闻到了女人的体香。半夜我的病加剧,全身疼痛难受,额头烫手。我实在忍受不了,大声地呻吟。恍惚中狐尾绒毛般手儿在我额头上滑过。这是阿依恒。她另一只手端着蜡烛。一会,她又扶起我的头,温柔地说吃药,我顺从地张开口,一把圆的扁的东西进了嘴,就着热乎乎的奶茶进了肚子。过后她又给我掖被子,像是在包裹一个硕大的婴儿,神圣不可侵犯的丰乳在弹力衣服的拘留中,无意碰擦着我的额头和脸颊。

吃过药后好多了,我在迷糊中睡去。我是在一场不期而至的大雨中醒过来的,哗啦啦的雨声和倒流河的湍急水声,把山谷的宁静撕得粉碎。我的病好了许多,在严密的包裹和大剂量的药作用下,我身上的衣裤全湿透了,在棉被的缝隙中逃逸出来的气味酸骚难闻,我不知道阿依恒闻到了没有,要是她闻到了,这让我多么难堪。

“好一点了么?”阿依恒关心地问。

“好多了,快好完了。”我回答。

“想吃什么?揪片子?”她问。

我点点头,她就忙去了。下午,大雨才停,河水猛涨。我的感冒快好了,真得佩服阿依恒治病很准。她说在这样的环境中,练就出来的,头疼脑热的小病家人之间互相看,不这样的话求谁呢。自己当自己的医生。然后她忧心忡忡地告诉我,她的爸爸女儿一两天是回不来了,雨太大路可能不通了,不会有生意了。

转瞬*昏又至,夜幕轻轻的滑过山岗,把大地覆盖。我跟着阿依恒来到发电机旁,帮她发动了机器,蜿蜒的山路上就有几颗夜明珠熠熠生辉。我对阿依恒说晚上不会有过往的行人,就别发电了,可以省点油。她说万一有行走的人和汽车,在黑夜中看到灯光,会帮助他们战胜困难赢得生命。我无言以对。

她看我感冒好多了,没有再到我的客房陪我,回到了她的房里。白天睡多了,我几乎一夜无眠,山风呼呼刮过,又下起了大雨。我担心明天不能离开客栈,也担心明天买买提他们不能回来。白天和阿依恒闲谝中,我说病好了要继续前行。她听后有一丝的失落感,只是一闪而过,不易被人察觉。她立刻给我讲了一个哈熊袭人的事件:去年一个骑小车的旅游人,溯流而上,在温泉谷遇到了哈熊,那个男子急中生智,跳进河里。谁知哈熊也跳进水里追咬他,幸运的是一个浪头打来,打懵了人和熊,哈熊上了岸,那人被河水冲了下来,被河中打渔的李俊救起,才保住了一条命。我深信不疑。要么一路上都有好心人提醒。但是我又想这个故事中有没有夸大的成分,吓唬我不让我前行冒险,无从知道。

……

明媚的野花和灿烂的阳光,给了我前行的勇气。我在阿依恒默默地注视中,向前方驰去。一路山明水秀野花盛开,翩翩蝶儿在花丛中起起落落。前行二十多公里一峰负重的骆驼,踩塌了木桥夹在桥梁间,不能动弹。一对牧人夫妇在全力抢救,怎奈骆驼身上有重物一时难以救出。我假手以助才把骆驼救了出来,骆驼安然无恙。牧人夫妇为了感谢我,就在河边煮奶茶,拿出馕请我吃喝。尽管腹中充实,但是我知道,如果不吃,他们就会肚子胀的,我象征性地喝了一碗奶茶,吃了两块奶干。这对夫妇露出了高兴的神情。当他们得知我要沿河而上,竟然大吃一惊,然后给我讲了一个故事:今年三月份,他们的一户牧民,半夜听到狗叫马叫羊叫,赶忙起来查看,用电灯往羊圈一照,看见一头大哈熊,一掌打断了马脖子吃起了马肉。哈熊走时,还背走了三只羊。吓得牧民不知干啥了。这个故事讲完,牧民夫妇看我半信半疑的样子,男人说真的不骗你,我把目光转向女人,女人说是真真的,不信你可以去问三间房的阿依恒。我终于相信了哈熊的事实。在我的记忆中,女人是不骗人的,学生中发生的很多事,一找女生调查就能查个水落石出。

“你们也认识阿依恒?”我问。

“老朋友了。和她好得很。”牧人夫妇回答。

可见阿依恒的确是一个好人。我继续前行的勇气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们看出我游兴正浓,但又不能前行,显出了爱莫能助的表情。他们转场的放牧路线,正好和我相反,是顺着倒流河向下游游牧,他们说九月底一定要走出大山,要不大雪封山,那就踏死朗了(哈语:死了)。

沿着温泉谷向前走,满沟的蝴蝶像花儿一样在空中翩翩飞舞,美丽至极。俄而夕阳在山,有哈熊的阴影,我终于住下,不再前进。还是那个小巴郎,把我领到一顶大毡房里,说就在这里卧特(哈语:睡觉)。这顶毡房扎在小溪旁,溪水在毡房外哗哗地流过,不舍昼夜。夜幕降临,气温下降,我裹紧毛毯躺在毛毡上,倾听天籁之音,水声是主唱,风声是伴唱,狗吠是点缀。除此而外没有任何声音。当然环境是安全的,这一点小巴郎早已告诉了我。我不能入睡,硌背的床让我想起了家里的席梦思,那是多么的柔软,还有那个大部分时间表现都是温柔的妻子……我枕溪而眠,哗哗的溪水把我带进梦乡。……溪水哗哗的喧闹声又把我带出梦境,我决定立刻返回三间房客栈。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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